辩证法可以碎大石吗?

【邦德/萨芬】Soap Opera(一发完)

🚫WARNINGS🚫

如题所示,是詹姆斯·邦德与路西弗·萨芬,斜线有意义,全文8k+。

说起来,这是个混乱且纠结的故事,讲述的是主人公在电影结束后隐居在西伯利亚已有一年,受着过往的折磨,如何在生和死、信任和背叛、宽容与刻薄以及更多的矛盾之间孤独相依,总的来说,是个hurt/comfort的故事。

但本人笔力有限,不知道是否真的写出了氛围,在此先行致歉了😭

Ps. 虽说这是《梦醒时分》的后续,但怎么看着像预告片和正片,莫非还有番外?是的,还真的有番外:《午后初冬》《浪漫主义的日常化》 

Pss. 引文来自伯格曼在1973年导演的作品《婚姻生活》。





Soap Opera

家庭喜剧

 




 

“... ...他一直问我们的关系出了什么问题,我告诉他我受不了没有爱的关系。他问我爱需要包括什么,我告诉他我不知道,我怎么能描述不存在的东西。”

 

 



“据说,北境的渔民们相信第一次冬捕的丰收将象征着未来一整年的好运气。你觉得呢?”

 

说这话的时候,詹姆斯·邦德正弯着腰试图用铁锹凿穿厚厚的冰层,好让封闭的湖面开个口子以便探入鱼线。在他身旁,路西弗·萨芬手插着口袋,一张脸在围巾的包裹下只露出鼻尖及以上的部分,柔顺的黑发被棉服的大帽子压得散乱下几缕随风飘动于额前,灰绿色的眼睛看着头戴绒线帽的“邻家叔叔”版邦德先生忙活了半天却没见些实质性的成效,不免流露出一点点虚伪的同情之意。

 

“你确定你能成功吗?”他开口询问邦德,声音在针织物的阻挡下显得闷闷的。

 

“别小瞧我,”邦德轻笑,“我可对那些俄国人的功夫心领神会。”

 

“哦。”当下情景之中的唯一一位俄罗斯人敷衍地应声,顺带在邦德看不见的地方白了他一眼。不久,可能是出于该死的高傲或者是该死的倔强,他冷不丁地又挖苦道:“莫非是哪位倾心于你的斯拉夫女士曾经教授给你的?”

 

“话可不能这么讲!”闻言,邦德直起身,扶着铁锹反驳,“你这是对我有偏见,说明你不能信任我。”

 

“信任?上一次我信任你时,差点儿被你藏起的枪打个正着。”

 

“那不叫信任,亲爱的,”邦德的语气变得严肃,“只是你仗着自己所能拥有的强制力有恃无恐罢了。”

 

“难道你没有依靠皇家海军的‘强制力’对我‘有恃无恐’么?”萨芬挑眉,斜视着邦德,搞得后者如芒刺背。

 

这下可真是没辙了。冷风一阵呼啸,詹姆斯不禁吸了吸鼻子,一方面在心底感慨萨芬总能让他吃瘪,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尽管007号特工巧言令色,但有些事他是万万不肯再去追究的——人生多有无可奈何之事,想起时即会产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震慑,我们能做的只有不去回首。于是,他叹气,放软了态度说:“我们订个协议吧?”

 

“什么协议?”萨芬反问。

 

“别再谈起那个岛,包括有关它的一切。”

 

“原来你想让往事轻易地翻篇,”萨芬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恐怕还是出于讨人厌的骄横而用平淡的口吻不服输地继续讲,“你们特工确实做事雷厉风行,仿佛摧毁了别人的整个世界都不会花多余的一秒钟来表达愧疚... ...”

 

“够了,路西弗!”

 

没等萨芬的话音完全落下,邦德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揪着衣服把人拽得靠过来几分。强势的行为加上被低吼出的大名本让萨芬更加不爽,他没有动粗却沉默地保持着表面凉薄的神情多半是因为其恪守着良好的礼数。不过,当踉跄着、不情愿地直视邦德的眼眸时,他于瞬间捕捉到男人眼底闪现过的一丝怅惘,似乎从事实上并不激烈的愤怒中察觉到了意外的深沉,而直到对方松开了施加给他的桎梏,望着邦德转身离去的背影,他这才迟钝地感受到刚刚的那一抓算不上用力。

 

其实,嘴硬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烂招数,逞口舌之快罢了。萨芬如是心想,尝到咽喉里满是烟熏的味道,顿觉呼吸困难。

 

不可言说的那场爆炸在脑海中残存下几乎无法磨灭的水泥碎片和烧灼之感,带来强过二恶英的伤害。他在或主动、或被动地记起它时就会无数次地经验如此煎熬的后遗症。为了缓解痛苦,萨芬必须扯开围巾,蹲下身,大口喘息着,强迫身体调整至正常的状况。

 

不远处,邦德屏气凝神,同样在想办法收拾情绪。套用萨芬的句式,上一次他控制不住怒火时,无意间把布鲁福徳送归了西天。从法律公正的角度讲,他和萨芬都是罄竹难书,但相较彼时仅有的一晃而过的诧异,邦德对后者有更多的情念,知道现在的他实在不愿伤害萨芬一毫——双重标准?是啊,所以希望老党头的鬼魂不要找上门,麻烦已经够多了。怀着这样的想法,邦德眼望湖边木屋,环顾围困了雪原的密林和重山叠影,愁绪万千又至少无法否定一点:他,詹姆斯·邦德,直接招致了岛上花园的覆灭,毁了萨芬的心血,埋葬了他对父辈和童年的纪念,也彻底让他无家可归了。

 

无论现实本身如何复杂难解,无论今日之恶果如何是其罪有应得,他到底是亏欠他些什么。

 

由此,邦德尴尬地回身,酝酿着该怎样拉下脸来面对可能还在气头上的人。可当他看见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萨芬,杂念被抛诸脑后,他冲了过去,单膝跪地,一只手揽过萨芬的身子,另一只手护住他的胸口,把人抱进怀里。恍惚之间,他感觉萨芬的左手握住了他置于其腰际的手腕,凉凉的,完全没有温度,大到简直令人发疼的力度宛若溺水者攀住了求生的绳索。渐渐地,随着心律的恢复,萨芬侧过脸,皱着眉,声音沙哑地陈述:“你刚才生气了。”

 

“啊... ...是,是有一点。”近距离地注视对方仍然表露着苦楚的面庞,邦德一时想不出更合时宜的回复。他可以换上标志性的微笑,打个哈哈应付过去,赶紧结束纷扰。只是,萨芬没有给他机会,甚至还无形中向他的胸膛重击一拳,因为他紧接着说道:“我以为你要一走了之了。”

 

“别否认,你干得出来。”

 

“对身为所谓正派人士的你来说,这是合理的。”

 

“不!”邦德斩钉截铁地反对。

 

“也对,走之前,你还应该杀了我……”

 

“瞧瞧,你就是不信任我。”邦德哭笑不得。

 

“经历了太多,”结果,萨芬一字一顿地讲,“信任早已不是件易事,詹姆斯。”

 

完蛋。

 

无可辩驳。

 

萨芬似乎天然拥有不需蛮力即可制服邦德的能力。

 

詹姆斯被他逼得无话可说,两个人在萧索的氛围中相看无言。寂静下的伤感在亲密的距离间绵延。

 

许久,邦德勾起嘴角,抬起右手,弯曲着指节,拿食指蹭了蹭萨芬冻得粉红的脸颊,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没事,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消解坚冰一样的哀怨总要有人勇敢地踏出第一步。

 

后来,钓鱼计划显然地搁浅,邦德将萨芬搀扶进屋,关门前把铁锹靠着墙壁地扔在外面。居室内的暖气让澄净的玻璃窗蒙上一层水雾,也让他感到久违的舒适——西伯利亚的严寒不适合他,黄金海滩才是疗养的好去处,最起码开着小船,网几条大鱼轻而易举。当然,詹姆斯不是没有想过带萨芬去南方,去意大利或希腊的古城,虽然那只发生在他们乘上始发海参崴的列车后的某一瞬。可遗憾的是,能够驳倒美好夙愿的理由过于充分。就像此刻,瞥见设法拉开棉服拉链的萨芬微低着脑袋、外衣的领子张大嘴巴地滑落至肩头、密密麻麻的伤疤蔓延至眼前人的耳后,他再一次提醒了自己当初为何要抛弃理论上最佳的选项: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对萨芬的外貌习以为常,多穿几层衣服没坏处。至于深层次的原因,他宁可遗忘了,假设它将会随着病毒一起被隔离在荒野,由此便不会展开传染的链条,不致牵挂起他不能怀恋的人。

 

“詹姆斯。”

 

熟悉的轻柔嗓音飘进耳蜗,邦德从沉思中回神,发觉萨芬正盯着他。

 

“你能帮我一下么?”

 

萨芬的右手拆了石膏,表面上看是和普通人无异了,但因为之前的伤势过重,外加长时间不曾动用它,真正意义上的康复还遥不可及。詹姆斯·邦德在这件事上需承担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本人心知肚明,所以一直以来都十分勤快地包揽着照顾萨芬起居的任务,不忍见他为着一个个日常行动犯难且决不抱怨。关怀和与之相对的依赖是关系向好的征兆。然而,嘴上不说不代表心里没有犹豫。萨芬是个讲求生活规矩的人,同一件衣服不能既穿在室内又穿在户外,更衣自然不仅仅指向“换下外衣”。言下之意,邦德得直面他赤裸的身体。

 

最开始的时候,我们的特工先生连为其沐浴都表现得从容不迫,除了怜惜那脆弱肌肤外未尝生出别的意思。不知是从哪一刻起了头,苍白的肤色变成了月光的恩赐,骇人的伤痕变成了蔷薇藤,邦德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无法叫大脑不去想些有的没的。水和泡沫顺着背脊流下,他的视线停留在萨芬的蝴蝶骨上,荒唐的紧张感勾起一阵心虚。

 

“你... ...什么感觉?”

 

有一次,他们在洗头发,邦德为了自我宽慰,干巴巴地开口,原想从路西弗的答案中窥探些或许与他近似的心理反应。事与愿违地,萨芬很没默契地说,他感觉邦德随时会把他的头摁进水里,权当是替天行道了。邦德大失所望,泄气地松弛手臂,结果倒叫手掌顺势下滑,抚摸了萨芬的脖颈,卫生间内的空气在他这儿忽然变得又闷又粘。更有甚者,萨芬撞见过他在淋浴下发泄过剩的欲望,脸上的表情却一如既往的冷漠。彼时,他站定在原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令邦德狼狈无比的部位,不消片刻,他迈步上前,端庄地跪在湿漉漉的地板上,伸手帮了邦德一个忙,称此是正常的生理现象。他说:“如果你想,也可以使用我。只不过,化学物中毒让我没什么激情,这大抵会减损你的许多乐趣。”

 

“……我们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的问题吗?”

 

“有什么区别?”萨芬问道。随即,他又补充说:“道德确实规定了它们的不同。可在你眼里,我杀人越货的事干尽了,道德应该早已不重要了。”

 

哦,真是讽刺啊。

 

潇洒倜傥的特工,别看你佯装得云淡风轻,若说路西弗是世上头号的坏蛋,那你可就是头号的大傻瓜。

 

现在,指尖隔着方才披上的布料不巧轻碰对方的颈窝,邦德凭借着比对方多出几厘米的身高暗暗端详他平展的眉宇,端详他短密的睫毛,给他套上了深蓝色的羽织,把暧昧扎进了系带。他为萨芬抚平了肩上的衣褶,将一撮碎发温柔地理进额角,然后背身走入厨房,好像无事发生。

 

年岁积累下的沉稳让他擅长点到为止,风度翩翩的底层逻辑是理性建构压倒感性知觉。邦德倚靠着料理台,很快便把精力投入到了烹饪上,毕竟时候不早了,饿肚子总归是最糟糕的体验。

 

他们搬进此地时,曾于角落找到一份压箱底的俄文菜谱,末页是家常蛋糕。邦德打趣说家庭生活的基础是美食,在招来萨芬的摇头后仍如法炮制了一份著名的俄罗斯红菜汤,扬言要为英国人的厨艺找回尊严。大不列颠岛上的食物备受诟病,那做些别处的菜总不至于太难吃吧?但是,啜饮一口,萨芬没直白地表达抗拒,同样也没送给连眼角的鱼尾纹都写满“期待”二字的男人一个大拇指。

 

邦德问他“不好吃吗”,他说“没有”;问他“好吃吗”,他照旧说“没有”。来来回回地,搞得邦德非常抑郁。平时话更多的人突然闭嘴了。

 

“其实……”见他脸黑的模样,萨芬在汤水蒸腾的热汽里抿了抿唇,也许是被烫到了,也许是被咸到了,幽幽地说,“完成到这个程度,也够不容易了。”

 

闻言,邦德先是一愣,估计没想到他会体谅他人,随后笑逐颜开,怀着莫大的喜悦说道:“承蒙厚爱,沙皇陛下。”

 

一不小心,萨芬听得忍俊不禁,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敏锐如邦德,他捕捉到了这一抹笑意。尽管过程短促,但他几乎看呆了。

 

眼下,咕噜噜的气泡在锅里合唱,饭香宜人。邦德洗了洗手,受记忆的催促将头转向客厅,透过门框望见盘坐于沙发上的萨芬正在读书,目光停留在手指摩挲过的书页。情不自禁地,他欣赏起这如画的场景。白云抚过蔚蓝的天空,云杉林宛如苍翠的海洋,冷太阳在一片旷野中现身,于凝结的空气中泼洒下晶莹的日光,霎时间也模糊了萨芬的轮廓。大概是感觉到了冬季里难得的自然温存,他仰起头,迎着光,追寻着窗外瞬息的美好,留给邦德一个朦胧的剪影,而出于美的观照,出于年长者的慈爱,出于随便什么缘故,邦德沉浸在诗意的氛围中,渴望时间永恒地静止在此处,渴望世事无常的变化运动永远不要打碎他艰苦维系的一点点宁静,渴望往事尘封,渴望未来的新生——

 

不!

 

詹姆斯·邦德!

 

妄想,妄想,全是妄想!

 

你分不清何为现实、何为虚幻!

 

表象是欺骗,外在世界是戏弄愚人的乐园,只有冲破检查的潜意识是你最该承认的!

 

夜幕降临,海岛上的断壁残垣在睡梦中构建出真实的牢笼,爆裂产生的冲击气流夹杂着哭喊和惨叫裹挟了他,刺鼻的血腥味在烈火燃烧中越来越浓郁。邦德在墨菲斯的剧场里一遍遍地经历挚爱之人的死亡,不屈地,挣扎着,终于睁开了双眼,赶在梦魇将他彻底吞噬之前惊醒。

 

死水一般的寂然将生命力窒息,黑暗把天花板扭曲成倒置的深渊,邦德的躯体僵硬如磐石,满是冷汗。没多久,一盏暖黄的灯在逼仄的卧室内亮起,他稍稍侧过脸,发觉萨芬正看着他,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的面庞却让他感到安心。

 

“你做噩梦了。”

 

“你还好吗?”

 

噩梦对于邦德而言简直是司空见惯,杀伤力极强的军事武器在不费吹灰之力地泯灭了地图上的一处标记后为其留下了精神的创伤。他自信能游刃有余地控制住它,但实际上,它在主体清醒时隐藏得很深,睡眠时快速出击,根本防不胜防。

 

与邦德相反的是,萨芬从不做梦,按照他自己的解释,噩梦做多了就学会了浅眠,于是便不会让潜伏的恐惧有机可乘。邦德听闻后很是惭愧,因为浅眠本是特工的职业修行,他以前为了提防不测也习惯如此,甚至把它延伸到了短暂有过的几次休假里,生怕仇家上门。可是,满目疮痍的岛屿和所谓“心碎的毒”改变了他的心境,海浪似乎卷走了他的一部分意志——活着,不错;死去,也不错。今天谁想来索命,就快点动手吧!但如果你要问邦德这个“谁”最有可能是哪一位,他则会逃避,不愿说出答案。

 

他说不出的。

 

撬开他的嘴,打碎他的牙,他也只可以讲:能死在那个人的手里,也挺好的。

 

不是吗?

 

望着萨芬的眼眸,邦德从漩涡中得救,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

 

萨芬的呼吸,萨芬的体温,萨芬真确的存在使邦德安全降落至现实的林中空地,获得一刻解脱的自由,连被遏制已久的情感都淹没了堤坝,越过理智的界线,汹涌澎湃。

 

是以,邦德吻上了他的唇。

 

热切地,缠绵地。

 

萨芬果然没有任何的抗拒。

 

只可惜,接下来进行的事情竟不太顺利。

 

萨芬在特定的感知上远逊于常人。除了疼之外,他难以产生别的体验。快乐对他实属奢望。可问题恰恰在于,既然无法感觉到快乐,又如何才能让身体随着快乐的节奏打开呢?半辈子风流的邦德使尽解数,怕伤到他,怕吓到他,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无措”,最终还是作罢,笑着说“没事”,然后起身离开了卧室,留萨芬一个人用半边手臂颓丧地掩面。半个小时以后,他回来了,看见萨芬仅披着那件眼熟的日式外套,背向他坐在床沿。

 

“嘿,”躺回到床上,邦德关心他道,“你怎么样了?”

 

没人接话。

 

“好吧… …”自讨没趣地,邦德把双手枕在脑后,对着萨芬身上的光影发愣。同居生活起码让他们懂得了怎样在保持缄默的层面上心照不宣。

 

等到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邦德有些困倦。他打了个不算高调的哈欠,抬手扶额,不料突兀地听到萨芬迟疑地开口:“你为什么要予我一条命?”

 

“啊?”邦德一头雾水,不明白话题何以扯出这么远去。

 

“到底是为什么,詹姆斯·邦德,”萨芬回头,半张脸躲在晦暗中,“留着我对你有什么用?”

 

“你… …怎么了?”一下子,邦德不仅睡意全无,而且还被萨芬的认真刺激得异常清醒。

 

“承认吧,我对你来说就像我的右手一样形同虚设。请别再折磨我了。”言罢,萨芬不再与邦德对视,重又把自己藏进了光无法清扫干净的漆黑。

 

“那你予我一条命又是何必呢,路西弗。”邦德叹气,逐渐对造成萨芬今晚直白流露消沉之情的原因猜得八九不离十。雪在墙外轻轻地下,床头闹钟走时的声响在屋内滴答、滴答地回荡,他靠近对方,伸手托住萨芬的下巴,牵着他侧过脸来,拇指贴上他的嘴唇,温润的蓝色双眼仿佛能够包容一切。他说:“抱歉,我给不了你答案,因为我甚至都说不清自己坚持活下去的道理。”

 

“无可否认,生存实在是太艰深了。”

 

“但所幸,我们还有时间去思考。我们有的是时间。”

 

“所以,路西弗,求你不要放弃,好不好?”

 

手掌向上爬,指尖描摹出眉毛的线条,邦德裹住了萨芬的左脸,掌心有玫瑰生长的纹路。萨芬垂眼,几次想要说话却咬紧了牙关生逼着涌到嘴边的字句咽回了肚子。末了,他深呼吸,主动将邦德的胳膊当作了力的支撑,把脸颊紧紧地贴在了他的手上。

 

天色破晓前,他们相拥入眠,而当朝阳升过绵延的山脉,邦德走出房间,在门廊处坐下,遥望山影掩映。

 

愈来愈近地,有脚步声从门内传来。邦德以为是萨芬,轻唤出他的名字,没得到回应后反倒更加确定是其本人的风格,于是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不久,那人在门的另一边落座,同邦德一起享受晚冬略显温驯的风,启齿之时却传来女人的声音:“詹姆斯,好久不见。”

 

邦德一惊,眼神深沉了几分,内心的悸动令他不忍偏移视线去瞥见她的模样:“是啊,好久不见。”

 

“近来过得好吗?”女人语调轻柔地问。

 

“嗯… …算不上有多好,”邦德低头,无目的地盯着外套的衣角,“但未来会变好吧。”

 

“你还在为过去难过吗?”

 

“是的。”邦德的嗓音在回答时有些颤抖。

 

“那么,你为什么会笃定未来向好呢?”

 

对啊,为什么呢?邦德思索着,再次抬头,看见湖边的积雪慢慢消融,露出灰色的地表,泥土的缝隙中或许有地衣新生的预兆。自然万物的复苏往往只在一瞬之间。由此,他说:“因为,春天要来了。”

 

闻言,女人似乎感到了欣慰,没有追问下去。群鸟飞过,她站起身,踱步至门槛,于屋内不知几时响起的孩童嬉戏声中扶住门框,对邦德的背影说:“我希望你幸福。”

 

“我希望你也是。”

 

话音刚落,邦德在晨光中醒来,发觉原来是梦一场,春天还离得远呢。断掉的冰凌擦过玻璃窗,他把脸埋进枕头,迷迷糊糊地去摸另半边床褥,触到一片无物的空虚后傻楞了几秒,然后猛地爬起来,环顾空荡荡的屋子,一阵恍惚。

 

“… …路西弗?”他试探性地张口。

 

“路西弗?”

 

“路西弗·萨芬!”

 

慌慌张张地,邦德赶忙翻身下床,一跌一撞地冲出卧室,完全不像个当过特工的人。直到跑进了客厅,抬头纳闷何事发生的萨芬映入眼帘,他捂着胸口,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犹如阻止了一场世界末日的降临。

 

“你还好吗?”萨芬穿戴整齐,腿间又放着一本什么书,羽织的系带因单手不便打结所以懒散地敞在沙发上,“以为我走了?”

 

“哦,这个嘛… …”邦德难为情地挠头,纠结来、纠结去,最后认命地坦白:“是的,我睡糊涂了,以为你走了。”

 

“你不信任我。”萨芬说。

 

“嘿!”台词被人抢了的滋味太过奇怪,邦德双手叉腰,对萨芬皱起眉,招来后者不甘示弱的眼神。后来,大概是出于对事实的无力狡辩,他垂下胳膊,泄气地喃喃道:“醒来时你不在我身边,我害怕了。真的,路西弗。”

 

“哦。”看着男人颓唐的姿态,萨芬斟酌再三,到底没能继续讥诮他,仅说了一句:“现在都十点多了。”

 

“哈,原来十点… …什么!”

 

我睡到了这么晚!

 

邦德瞠目结舌,感觉自己闹了个笑话。强壮的身躯在暖气的怀抱里竟会由于没来得及穿上上衣而隐隐寻到一丝凉意。不过,就在他默默溜走之际,挂在墙上的日历拽住了他,一个未被圈注出但却坚实存在于脑海中的日子从一众数字中凸显出来,提醒着邦德:别尴尬了,有件事他必须要在今天做成。

 

还记得那份俄文菜谱吗?自从红菜汤的尝试差不多失败了以后,邦德有好几个月没去翻阅它了。今天下午,他怀着背水一战的决心,重又打开了册叶,在厨房里鬼鬼祟祟地捣鼓。期间,萨芬多次路过门前,看不出他在搞什么名堂,撇撇嘴离开了。最终到了晚上,邦德故弄玄虚地架着他坐到餐桌前,非让他闭上眼睛,不闭就哄他、叫他听话。迫不得已,萨芬乖乖照做了,紧接着却发觉光的存在在视网膜上彻底消失了,他问邦德是不是关灯了,但男人没有讲话。“啪嗒”一声后,一抹黯淡的光点浮现,他抬起眼皮,在微茫的环境中看到一根细长的蜡烛燃烧在一份丑乎乎的蛋糕上。

 

“生日快乐。”邦德蹲在他的身侧,挂着007号特工的标志性微笑说道。

 

“谁的生日?”萨芬不解。

 

“你的啊!”邦德拍了拍他的大腿。

 

“我都不记得了。”

 

“巧了,我也不记得我的。”说完,邦德就后悔了——不记得自己的,那怎么记得住别人的呢?谁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草草浏览了一遍萨芬的档案结果竟是把人家的出生年月日背得滚瓜烂熟。他说:“算了,事不宜迟,许个愿望吧。”

 

“愿望是这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因为人总是渴求他永远得不到的。”萨芬干巴巴地说。

 

“不,亲爱的,”虽然不免又对其悲观主义的论调生出叹惋之意,但邦德仍然安抚他说,“我们总可以做些什么。从小的事情做起,一点点地,罗马城不就有了吗?”

 

“罗马城… …”萨芬注视着邦德的蓝眼睛,“你让我想起了意大利的一个习俗。据说,人们会在一年的某一天里,把最想告别的事物写在纸上,点燃它,放它飞走,相信这样便真的不会再受它的困扰。”

 

“很天真,对不对?”

 

他语气平静地陈述,打量着邦德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肯定这个男人会经他的指引记起往事,记起被他毁掉的美满,幡然醒悟,知道西西弗斯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像八点档家庭肥皂剧里的主角一样执着于枯燥无味的生活,然后杀了他,远离此地,远离不该留守的西伯利亚,从此不再羁绊彼此。可火苗跳动,邦德有过短暂的失落,而后第无数次地对他说:“不,路西弗,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们可以的。”

 

“我们真的可以。”

 

一时间,萨芬别过头,逃避开了邦德的视线,目光在昏暗的居室内四处飘飞,明明看不清寂然伫立的陈设却在眼前展开了他们一年以来的全部,既想抹除又反反复复地观照着那些稍纵即逝的一点欢乐,思绪乱作一团麻。他本自诩清醒,认为他不会被邦德愚蠢的、强装的、演技拙劣的乐观改变,可如果真是如此,那现在的他,是怎么了?他为什么彷徨了?他为什么要哽咽地说:“你可以,我不可以,詹姆斯。我一个人办不到。”

 

“我太累了,不想再被生存折磨了。”

 

“但是,死亡或许也不是我的结局,你深夜里的心跳总不能让我安息。”

 

他说:“詹姆斯·邦德,我的愿望就是,自由。”

 

“你说,它可以实现吗?”

 

蜡油像泪水一般滑落,天性即是咆哮的寒风也不忍打破他们之间易碎的氛围。宛若一个世纪的消亡过后,邦德攥住了萨芬的左手,拇指在他的手背上打转,审视心底他从未清楚洞悉的荫蔽,终究从废墟和荒原中直面了真正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同样也是使萨芬得以挣脱生死束缚、获得自由的真谛——

 

“路西弗·萨芬。”

 

“我们相爱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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