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证法可以碎大石吗?

【邦德/萨芬】The White Moon(一发完)

🚫WARNINGS🚫

如题所示,是詹姆斯·邦德与路西弗·萨芬,斜线有意义。

哈喽,厚脸皮的我又来了。

事先说明一哈,这篇文其实是我目前计划的一个名为“白蓝红”三部曲的开端,灵感来自于基耶斯洛夫斯基由法兰西旗帜的颜色和顺序引出的“蓝白红”三部曲(剧情倒不相关)。哎,就是这么巧,俄罗斯的也是这仨色儿~所以…………各位可以单纯从色彩形式本身猜猜这个系列的走向会是啥(差生文具多,烂写手想法多,嘿嘿。🙃

Ps. 年底我会比之前忙一些,四五天更一篇文是不太可能了,我只能说我尽力写吧,不一定在固定时间更文但愿意聊聊他俩的铁汁们也可以找我唠嗑啊(重度网上冲浪爱好者躺平…………🙃

Pss. 你能信,这文老福特说我有问题... ...关键是,我完全不知道哪儿有问题啊???




The White Moon

白色月光

 

 


“… …生命的整体向我们显现出来了吗?或者,我们只是看到了死亡的一面。”[1]


 

 

白色是什么?

 

是天上的云,是导弹的炸裂,是沉入水底又浮出海面的日光;是消毒液,是半墙瓷砖,是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和心电监护仪的警告。在时空的断续之内,它是苏醒,是昏迷,是命若悬丝间的微弱呼吸;是耳鸣,是眩晕,是仿佛从彼岸空谷传来的缥缈回音。人在坠落虚无的过程中被打捞、被抛弃,循环往复,记忆经由三棱镜色散又融合,一帧帧的画面卡顿得像剪切过的胶片卷入了故障的放映机,抖动的扫描线和密集的噪点吞噬了仓促显现过的每一张脸,吞噬了你存在的痕迹,干干净净,唯有一阵风穿过心上破开的洞,拿走了残存的一点生命力。直到——

 

列车进站,清明梦退场,白色化作玻璃上的水雾与埋掉了整片土地的积雪。路西弗·萨芬强忍着颠簸所造成的头痛,不清楚远行的终点何在,不确定自己要在哪里下车,只是一动不动地坐于硬邦邦的座椅,望向窗外,察觉到路过却偏偏要在他这里徘徊几秒的视线时便抬手拉一拉已经遮掩住大半张脸的围巾,无动于衷。与他相反的是,詹姆斯·邦德早就抢在报站广播响起前起身整理他们少得可怜的行李了。车门一开,他挽起萨芬的左胳膊,拉着后者挤过走道上的乘客,同车厢外的寒风打个照面,继续赶路。一高一矮的两个背影紧挨着,辗转多地,夜幕降临后终于在乡野密林的尽头寻到一栋湖畔木屋。白色变成了封冻的冰层和蒙在室内所有陈设上的盖布。

 

有点儿似曾相识,这样的位置,这样的环境?可能吧,反正邦德看上去无所谓。客厅的一角贴墙垂直摆放了一组沙发,一边顶着扇窄窗,一边靠着内嵌的置物柜。他上前腾了片可以坐的地方,用手拍掉好像透过盖布而弄脏了软垫的灰尘,招呼萨芬先稍事休息,转身去别处修检电路。很快,天花板上的吊灯亮了,萨芬仰起头,带毛边的帽子缓缓滑落,白炽的灯光照着他散落额前的碎发。恰逢其时地,邦德回到客厅,怀里抱着一捆大抵是先前的房客余留下来的柴火,将它们堆入壁炉后浪费了好几根火柴和一叠的旧报纸才到底靠着同样被遗弃在此的伏特加敌过了渗进树皮之下的潮气,火苗开始燃烧。

 

“只有一间卧室,”他说,“是你的了。”

 

没错,一间卧室,甚至于,那逼仄的空间仅仅容得下一张双人床和成对的床头柜。瘦长的衣橱勉强在近门的一侧墙边找了个落脚点。

 

脱下臃肿的大衣,邦德简单清扫了屋子,从橱中取出床单和棉被,瞧见踱步过来的萨芬皱了下眉头,无奈地叹气,让他权且凑合一下,称明天便会去洗净用以替换的床品。白色随不再柔软如初的布料铺展开。萨芬看着男人忙碌,正像他一路上都极少讲话般的无言。等暖气隐约萦绕周身,他抬起左边的手臂,试图去解外套的拉链,金属齿牙松口的声音引起了邦德的注意。

 

抚平了被单上的褶皱,詹姆斯走到萨芬的跟前,替对方完成了剩下的工作,褪去棉衣后袒露出其被石膏和护具固定在胸前的右手。熟悉的那套衣服装在行囊里,邦德将它拿出来、放到床上,小心翼翼地撩起萨芬的上衣下摆,除了担心会碰到纱布包裹住的遍体鳞伤外仿佛没有什么可难为情。当然,不能挺直的胳膊的确给换衣平添了不少麻烦。萨芬听任邦德摆弄,头发彻底乱了,脆弱的皮肤在尚未足够火热的空气中受凉得久了些,以致穿好了不太厚的内衬都能令他产生一种猛然回温的错觉。邦德蹲在地上,解开了原本也是由他给路西弗系上的鞋带,帮忙换完鞋子即站起身,双手伸向圈住了纤细腰肢的皮带。顺服地,萨芬仍旧默许了他的动作,唯独能算得上与“抗拒”同义的是他在邦德的指节抵上髋骨时不自觉攥紧的手,以及,在邦德为他梳理发丝时垂下的眼帘。

 

披上日式蓝袍,忽略掉暂时的残疾,他与起先在基地茶室内迎见特工的渎神者别无二致。

 

时候不早了,他们用方便食品果腹。竟可以流畅使用的显像管电视放送着本地的新闻,女主播说一个对世界无望的怪人发誓余生不再开口,摄像机的镜头定格于围观群众没有表情的面庞。广告插入时,邦德询问萨芬需要什么东西,他明天还要去镇上买些生活用品。萨芬犹豫了片刻,摇摇头,用餐完毕后径直离开,撇下邦德一个人收拾桌子、无聊地观看俄超球赛的重播。明明有人生活的居室内,气氛分外冷清。

 

晚上十一点,邦德感到困倦,于是伴着莫斯科演播室里的政论节目嘉宾热火朝天的谈话去了卫生间洗漱。没擦干的水珠挂在鬓角,他来到卧室的门口,深呼吸,敲敲紧闭的门板,实在是由于等待了太久却没得到回应才擅自闯入,一下子就看到路西弗背向他地坐在床沿儿,正认真地注视着一张挂在墙上的日历。白色纸页上有水笔圈画的家庭纪念日。邦德干巴巴地对萨芬说,他无意打扰,只是想找床毯子睡觉。还是无人答话,他尴尬地打开衣柜,拿出毯子后欲要逃走。可是,出乎意料地,趁迈出房间的步伐还未拉开,萨芬突然转过头,目光落向詹姆斯,双唇轻启,说:“帮我买几本书吧,随便什么书。”

 

“… …好。”

 

第二天的清早,邦德要赶乘巴士,临走前谨慎地锁上了入户门。

 

彼时,他透过窗户朝里望,不巧让方才起床的萨芬撞见了心虚的行径。一双藏于顺垂黑发下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他,如芒刺背——这种感觉跟从了其外出的全程。回家后,邦德站在空荡荡的厅堂,用不着猜也知道生性凉薄的同居人肯定又窝在房间里谢绝来客了,所以只好自顾自地走进厨房烧菜。待饭食飘香,他前去叫人,怕覆车继轨而必须先得在萨芬的屋外做好心理建设。不过,这一次总归是比前次略有差异,因为萨芬甚至没给他敲门的机会便打开了一条门缝,仪容严整的瘦削身躯踏出领地、挤过邦德与墙壁形成的间隙,结果令后者更加狼狈了。无计可施,邦德抹了把脸,权当给路西弗用作出气筒了,毕竟一切都是他自找的,对吧?无论是上午那可谓“羞辱”的烂主意,还是他们谁也不会再次提起的、关于如何毁灭一座海岛以及由它展开的往事。但是,除去既成的处置方式,他还有什么办法呢?他没有别的办法了。纵使重来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他都注定要那么做,注定要为相同的下场吞咽恶果。此乃人之局限。

 

懊悔不值钱,亡羊补牢弥足珍贵。怀着这样的想法,邦德步入卧室,信守承诺地将柜子内存放的另一套床单和被套抱到了卫生间的大号篮子里,准备下午抽空把它洗了。前往餐厅,他在萨芬的旁侧坐下,没着急动勺子,倒是和路西弗单方面地聊起了镇上仅有的书铺,二手乃至三、四手的书页沾染着灰尘,闻起来有股年岁的味道。

 

萨芬啜饮一口汤,不知在没在听。他早就瞥见了邦德放在茶几上的书,有厚有薄,没来得及也没热切的心情去翻阅罢了。白色的瓷勺在同样白色的碗里搅拌不出水涡。一会儿,邦德闭嘴了,半天内的琐事收尾于当下延绵的缄默。萨芬用余光悄悄地扫了他一眼,估计是对太过灿烂的金发和英雄式的坚毅轮廓天然地生厌,碗底的汤料忽然变得令人丧失食欲。站起身,他连忙撤退,捎带着拿走了一本长篇小说。暗淡的光线包围了留在原地的人。

 

午后,萨芬出来过两次。第一次,他想喝杯水,穿过客厅时发现邦德正在用水果刀削苹果,细长条的果皮于对方看到他的刹那断掉了。等到返屋的工夫,邦德叫住了他,一边啃咬削好的苹果、一边抬手递给了他半块儿。愣愣地,萨芬略显茫然,“接”和“不接”的选项盘旋在脑海之中,行动迟迟没有发生。见状,邦德哭笑不得,打趣说他太紧张了,吃个苹果而已,不至于搞得像博弈一样。话传到耳朵里,萨芬瞪了他一眼,疾步如飞地离开了,关门的动静不算小。黄白色的果实最终全进了一个人的肚子。第二次,他一推门即遇上了双手抱胸地倚靠着走廊墙壁的邦德,洗衣机运转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他本想视若无睹地溜过去,不巧在几近擦肩的一瞬被拽住了外套,听到面前的男人说:“你今天要洗澡吗?我可以帮你。”

 

实际上,这一施予萨芬根本无法拒绝。

 

当八点档的家庭喜剧播出时,他被澄净的纯白色笼罩,一层薄薄的肌肉覆盖着易碎易折的骨骼,刺目的灯光在地砖和吊顶的两面夹击中四溅飞射。洗衣粉的化学芳香残留在手上,邦德拿湿毛巾擦拭萨芬爬满蔷薇藤的身体,特意避开绷带保护着的部位,掌心摩挲过脖颈,指尖在清洁结束前描画了一笔锁骨的线条。接下来,他从路西弗的左边手腕起,一点点地揭开织物,检查创伤的愈合情况,涂上碘伏和药膏,卷上新的纱布,力道绝对轻柔。期间,小腹上的一条创口撕裂得又长、又深,缝合线没拆,边缘有灼烧的痕迹,同消毒剂的接触毫不意外地逼出了萨芬的一丝急促喘息。邦德安抚他说没事、忍一忍、过段时日就长好了,为强调口头效果还十分自然地用拇指蹭了蹭他的面颊,只可惜,刚碰了一下便直接被他扭头躲过去了。而更加讽刺的是,尽管邦德表现得极为放松,但枪药和钢筋水泥坍塌时所激起的冲击也给他的肉体造成了持续的折磨。深宵,他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淌过青筋凸起的太阳穴,剧痛钻入骨髓,记忆里的惨象同眼前死水般凝固的夜色混合、异化成莫大的压抑感碾碎了他的意志,迫使好一个“传奇”的特工不得不倒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将贴上肋部的手掌当作杯水车薪的慰藉——

 

抑或是,世纪之久后,梦魔的残影消失于逐渐规律的心跳节奏,詹姆斯·邦德凝望着黑洞似的天花板,苦涩地发觉:冷静归来的代价是面对空无,你必须承认,疼痛竟然是飘渺间唯一的实在。

 

白色的月光洒在地上,凉凉的,西伯利亚的风吹起鹅毛大雪。 

 

待天色破晓,银装的云杉林在斑驳的玻璃上映现,邦德继续为饮食起居操劳,佯装无恙地照顾着态度依旧冷漠的路西弗·萨芬,至多在对方用复杂且深沉的眼神注视着他手中的剃须刀时凑近几分,捏着其下巴纳闷地问一句“我是个多么阴险的人吗”,然后得到一记蔑视作为答案。

 

可是,实话实说,他能永远地“装”下去吗?

 

能吗?

 

从某个模糊的时间坐标起,邦德的精神症候加重了。废墟和哭喊在潜意识的幻觉剧场内扭曲成漩涡,湍急的水流扼住咽喉。假如不是凭借着求生的强烈本能才挣脱束缚,他恐怕真的会死于溺亡的异梦。后来,反反复复的画面登场太多次了,詹姆斯即便在理性本应缺席的状况下也会生出一种堪称清楚的困惑,不免想要搞明白自己究竟身处何方。但每每他这么做的时候,潮水突兀地静止,保持着钳制的姿势,像人的手,一只被愤恨和仇怨驱使的手,以致晨间盥洗时,他长久地盯着镜子,观察到脖子上有泛红的印记,若有所思。再后来,不安稳的睡眠给现实生活加上了一层朦胧的滤镜,邦德犯了马虎的毛病,经常找不到东西,用过的水果刀简直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无措地,他打开厨房的水龙头,对着一颗苹果搓来搓去,觉得差不多了就把它掰成两半,其中的一半还是准备递给萨芬的——哦,他没接,意料之中。灰绿色的眼珠在看到未去的果皮时犹疑地转向邦德。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那一刻,相互对视着,虽然到底没能真正地开口,但詹姆斯的脑袋里确实闪过如上的一个念头。无独有偶,接着好几天,他在例行的沐浴中发现萨芬的伤势并不像自己预测得乐观向好,破皮、渗xue成了常态,相似的一抹目光在他皱眉时零落于肩头。而当上演了无数遍的情境趁夜深卷土重来,邦德竭尽全力地反抗,想要捉住令人窒息的波涛,不料斗争激烈,水流识时务地退去,他缓慢抬起眼皮,没有一点收获,倒是瞅见萨芬披着蓝色的外套坐在他旁边,掺杂了些许情绪的视线仿佛即是缠住脖颈的力。

 

“你醒了,”萨芬语气平淡地说,“我一个人睡不着。”

 

挺好的。

 

和狭窄的沙发相比,床最起码地舒适宽敞,不是吗?

 

鬼使神差地进了卧室,躺在路西弗的右侧,邦德把双手枕在脑后,无聊地盯着对面的墙壁,熄灯后毫无睡意。他甚至不敢动,生怕翻个身都会烦扰到萨芬,因为偶然地转过脸来,端详着对方在睡眠中消释了些戾气的面容,他不忍打破难得的安定。

 

旧枝杂新芽的藤蔓攀在苍白的皮肤上,或许,你会盼望花朵有朝一日的盛开。

 

但是,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现在离天亮少说还有四、五个小时,总得找点儿催眠的法子撑过去吧。于是乎,借着月光,翻开书签带夹在三分之二处的小说,邦德开始浏览萨芬正在看的书。走马观花式的阅读不费几日便赶超了人家的进度,直抵结局。

 

故事讲述的是:一个男人为了拾起记忆、历史乃至未来而回到受战乱劫掠的家乡,踏上寻找第一部记录故土景象的电影胶片的旅行;途中,他见证了太多,过去和当下交织,现实同幽灵共舞,遇到一位愿意结伴共赴的女人却又很快地与她分别,站在被拆解的巨大雕像前哭泣说“我不能爱你”,然后越过破败的城市和忧郁的河,孑然地完成了剩下的路程,融入浓雾,在枪声中面对死亡。[2]

 

胶片本身没有了意义。就像,随着最后一个句点的收束,书中仅有的一页插图显现于黯淡的视野,交叠的两个白色方块在廉价的印刷下没有笔触、没有肌理,纯粹地,无意义。[3]

 

久久无法平复的惆怅飘荡在寂静的卧室。

 

完蛋,更睡不着了。天不遂人愿,邦德没有想到,盘踞在神经上的清醒居然变本加厉了。旁侧传来安稳的呼吸,他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闲步至先前被用来寝寐的客厅,伫立于窗前,观照着黑夜里依然白茫茫一片的林中旷野和一轮残月,心想:下次出门要买香烟了,毕竟,尼古丁是麻痹知性的绝佳选择,如果还有别的,那便是酒精。人类最伟大的发明莫过于它们,否则生活究竟应该怎样度过?

 

或者,生活究竟值得过吗?

 

哦,抱歉,亲爱的特工,欢迎来到世界这个大荒漠。 

 

要知道,你的提问,连同浩瀚的宇宙,也许永远都不会拥有一个答案。认命吧。

 

直到钟表的短针转了好几圈,云层的轮廓在天幕上隐约显现,邦德回身,徐行到走廊,轻易地推开木门,假装无事发生地躺到床上去了。日光穿过纱帘,尚未起势的寒风拂过窗棂,他闭目养神,想着即使小憩不成也至少能放空思绪吧。然而,真当多少有点儿经验到“休息”的意味时,触手可及的一段气息被捕捉于表面平平无奇的氛围。敏锐如詹姆斯,他半直起腰,虽不知其原来是否就已然存在,但却敢肯定它愈发地粗重,愈发地沉闷,断断续续得宛若无声的 shen yin 、无泪的啜泣。

 

… …谁?

 

不需额外的推理,他像个关节生锈的机器一样转头望向萨芬。

 

紧绷的牙关,颤抖的嘴角,又一次各怀心计的对视。他愣怔地盯住何以忽然无力逞强的一双眼眸,顿觉胸膛遭受一拳重击,在催促理智行动的心跳捶打下迟钝地靠近,靠近,终于看清了写在眉宇间的痛楚,于是听任一股猛烈的预感发号施令,在路西弗别过视线的同时直接掀起了被子。

 

随后,他彻底震惊了。

 

白色的遮盖之下,鲜xue从萨芬置于小腹的左手指缝中流出,浸透了衣衫,浸透了床单,而只要揭开一层薄薄的纱布,你将会发现:

 

错位的缝合线是骇人的齿牙;映衬在凋谢成铁锈红的花瓣中,绽开的伤口像极了对抗虚无的挣扎。

 

邦德知道那种感觉。刻骨铭心。

 

极端慌乱地,他攥着白色的布料止xue,顾不上犹如溺水的对方抓住了他的小臂、指甲抠进肉里,却要把人护在怀中,一遍遍地唤出路西弗·萨芬的名字,卑微地央求他看向自己、不要合上眼睛、不要固执地拒斥燃烧于心尖的焦急。

 

xue水滚烫,掌心触碰到的体温甚为冰凉,他撩拨开了汗湿的刘海,将额头相抵,主动伸出左手来让萨芬咬住,一边甘愿让其泄愤,一边徒劳地以为这样能够分担些痛苦、呼吸相通,纵然他也深知:不可能的,如此根本就不是个办法。

 

但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牙齿嵌入皮下,抽噎响彻耳畔,邦德质问自己。

 

还能有什么办法吗?

 

颓败地,在一滴几不可见的泪水从绿色的虹膜上仓促滑落后,他无可奈何地呢喃着不变的可笑台词,淹没于思维的白色巨浪。

 

“没事的,忍一忍,马上就不疼了。”

 

没有办法了。

 

“没事的,我在这儿。”

 

没有办法了。

 

“求你了,路西弗,求你了。”

 

没有办法。

 

“会没事的。”

 

没有办法… …

 

 

 




不!会有办法的!

 

 

 

 




“会没事的,我的路西。”

 

… …谁?

 

“你瞧,吹吹气,伤口就不疼了。”

 

父亲?

 

“下次不要再到处乱跑了,调皮可不是男子汉该有的样子。”

 

父亲,你在哪儿?

 

“走吧,我们回家。”

 

家。

 

家已经没有了,父亲。早就没有了。

 

你不在了,母亲不在了,全家人都不在了,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我还活着。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

 

在一片白色中,路西弗·萨芬睁开了双眼。

 

肚子上的伤还在痛,他从鼻腔里挤出一丝轻哼,大抵是因为自然生物的什么避害本能在人最虚弱的时候霸占了行为的中枢而放下了刚刚抬起左胳膊,不去触碰。可指尖摩挲过保暖的被褥,迥异于印象中的质感,他察觉自己正盖着的并非原来的那床被子却竟是毛茸茸的毯子,甚至于,再仔细一点地感受,他又会发现:衣服是干净的,没有xue液凝固的恶心味道;床单是干燥的,没有nian ni 的潮气。

 

发生过的事朦胧得像梦。

 

到底什么是真实?

 

艰难起身,他扶着床沿、扶着墙壁行走。路过卫生间,他停了下来,倚靠在门框上,顶着凌乱的头发朝里望。

 

洗衣机嗡嗡作响,肥皂和日用清洁剂的泡沫无形地漂浮于明亮的空气。詹姆斯·邦德反复揉搓着衣料,在洗手台上费力地清洁血迹。脊背佝偻着,理应坚强如磐石的肌肉松弛着,好像瘦了一圈,也好像矮了些。所向披靡的特工恍惚间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这是真实的吗?

 

萨芬的脑袋有点儿昏沉,分辨不清。

 

时间随水流逝去,邦德拧干了手中的衣物,准备先将它挂起来。一转头,路西弗单薄的身影映入眼帘,他愣了一下,舌头打结,吞吞吐吐地说“你怎么起来了”,然后哄他回去躺下,别又扯开了伤口——萨芬照做了,明明没有表情的脸庞流露出与淡漠截然不同的委靡,看上去很是柔弱。

 

前车之鉴,邦德总怕这诡异的顺从会隐喻不好的企图。

 

果然,不愧是在MI6供职过的。中午做饭的时候,他在水池边择菜,寻到拖沓的脚步声也没有显然的反应,只是继续冲洗叶片上的泥土,抠掉虫蛀的洞。直到安全距离被打破,金属物瘆人的触感贴上腰际,他谨慎地停手,同背后的人一起陷入漫长的对峙,末了听到一句:“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有吗?”邦德回答。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萨芬再没接话。沉默的低压遏抑了周遭本就缺乏的生机。

 

叹了口气,邦德回过身,牵动着路西弗也后退了半步。无暇梳理的发丝不符合平日里端庄的形象,他伸手,打算把它们别到萨芬的耳后,可惜被举至半空的凶器制止了。锋利的刀刃闪耀着光泽,几乎是那无数个夜阑更深里白色的月光。

 

“知道山鲁佐德么,”手臂僵硬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势,邦德说,“她是历史上最伟大的陈述者,曾用了一千零一个晚上来阻止末世般的灾祸发生,仅靠言语和讲出言语所能具有的能量。”

 

“当然了,这是个无比艰巨的任务,我不敢说自己能不能做到,而且讲故事的能力也相形见绌… …实话实说,我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我确实束手无策。”

 

“但好在,我还能坚持。坚持即会有好的可能。”

 

“毕竟,相比起生生挤出来的一千零一天,我们有的是时间,对吧?”

 

手掌摊开,卸下出于善意的伪装,邦德注视着萨芬。长久的睡眠不足并没有消减眼神中的坚定。

 

暖气充盈,水滴砸在不锈钢的池底。路西弗抿住干裂的嘴唇,踌躇地,不确定“坚持”有什么意义,不确定“好的可能”有什么意义。事实上,对他来说,生活的整体都没有什么意义。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意义,那么“生”和“死”没有区别,“ sha | 人 ”和“ zi | yi ”没有区别,“放弃”和“坚持”也就没有了区别。没有区别,没有因果联系,做出什么样的行动都无碍于世界的存在或不存在,他何必继续纠结下去呢?

 

还是说,“无”恰恰代表着创世之初迸发的白色光芒,恰恰代表着一切都具有其合法性,所以你可以在敞开的旷野中选择一条路,走下去,重建价值呢? 

 

… …可以吗?

 

或许吧。

 

要试试吗?

 

或许吧。

 

交出去吧。

 

… …或许吧。

 

于是,他把刀递给了邦德。



END



在这儿插个片尾曲?(真把自己当导演了,呕 🙃

🎵 Of Monsters And Men - Hunger



[1]来自文森特·梵高写给他的弟弟提奥·梵高的书信。

[2]其实是对希腊导演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尤里西斯的凝视》的一个切片... ...我是文盲,我看过的文学作品能扒拉着手指头数过来。说实话,这一个月甚至是我一整个写文的期间,能有读者喜欢真的、真的、真的是我的荣幸。感谢相遇,感谢支持。😭

[3]俄国至上主义艺术家马列维奇的《白上白》。注意,这里说的是“在廉价的印刷下“,原作的质感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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