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证法可以碎大石吗?

【00Safin】My Angel Lonely(春)

🚫WARNINGS🚫

如题所示,是詹姆斯·邦德与路西弗·萨芬,斜线有意义。

这是“铝罐头里的野蔷薇”系列,也即“五季”的第二部,是一个让我自己感觉写崩了的故事... ...先在此鞠躬道歉了呜呜呜... ...

前文:《等雪落》

Ps. 这次注释略多,因为我发现我在描述绘画的感觉时不可避免地使用了一些专业名词,还不知道该怎么替换,OTZ... ...

Pss. 玫瑰、蔷薇、月季在英文中都可以被一个“rose”涵盖,于是乎... ...我也把它们全写成了“蔷薇”,呵呵呵呵呵呵... ...(越说越心虚啊我日,大家若对这篇文感到不适的话请尽情吐槽,就是拍板砖的时候下手轻点儿... ...😥





My Angel Lonely

堕天使





“… …大人正在接受上帝的考验,他们都学坏了,你还没有,你应该按一个孩子的想法去生活。”[1]





北境的冬天到了五月份才算结束。随着最后一场雪的辞行,湖冰与遍地的银装缓缓消融,结实的冻土被流水浸润得又软又黏,踩在鞋底有种勃勃生机呼之欲出的松动感。碧空如洗,暖风拂面,詹姆斯·邦德搬了两把折叠椅放置于湖畔,握着上一任房客遗弃在木屋内的鱼竿,懒洋洋地享受休闲垂钓的好时光,十分惬意。在他的旁侧,路西弗·萨芬无聊地望向远方,手插进外套的口袋,双腿伸直,脚踝相扣,沉默不语地,搞得气氛怪尴尬的。为了缓解窘况,邦德同他漫无边际地唠扯,先是说起在牙买加驾船出海的经历,称那里的富饶可使捕鱼易于反掌,后是感叹俄罗斯的风景果然与英国的迥然有别,无论康斯太布尔还是透纳都不曾画出过白桦树枝桠上萌芽的一点葱绿,末了收获了一段更为难堪的寂静,只好吸了吸鼻子,盯着鱼漂话里有话地说:“看来合适的时机尚未临门啊。”

 

经过了一个冬季的磨合相处,他知道无动于衷是萨芬的常态。

 

不过,倘若草率地断定没有表达出来的回复即是没有任何反应倒也不对。实际上,萨芬勉强认同邦德有关自然和艺术的发言,就是出于冷淡的性子而不愿搭理他罢了。真正熟谙西伯利亚的画家应该是长久生活于它怀抱之中的人,是入眠时念念不忘绵延的泰加林和原野牧歌的人。萨芬同样无法成为他们的一员,因为他曾经不属于如此辽阔的大陆,生来便与海浪亲近。可细想来,广袤土地上的山川或许并没有缺席。当萨芬审视起眼前的湖泊时,岸边的密林簇拥过来,叶片繁盛地成长,瞬间遮盖住了太阳,留下些许晶莹的光穿过树冠的缝隙、倾泻出黄棕的色调、将一切涂抹成画布上的颜料——那是一幅希什金式的油画[2]。它被悬挂在尽头处敞开一扇窗户的走廊,背靠茛苕纹舒展着的墙壁,下面摆放一张胡桃木的玄关桌,画框的一角由休憩于青花瓷瓶的蔷薇掩藏,纤细的名款落在一件淡彩圣母像的上方,看清需再靠近一点。

 

脚步向前,声音从四周涌现。清亮的,沉闷的,掺杂着厨房飘来的饭香,统统糅合成一团,依稀可以分辨出孩子们的嬉笑和屋外起伏的波涛。白色的签字逐渐明了。

 

时间在流淌。德彪西的钢琴曲,轻轻哼唱的歌,纱帘的下摆在木地板上舞蹈,玩闹的节奏牵引着影子荡漾。眯起眼睛,视线集中,挥写的线条潇洒如飞,识认起来多少困难了点儿。热闹于这一刻沉淀了下来,浮尘凝固在半空,琥珀般的安宁封存了所有的陈设,好似在画外描绘了另一幅静物画,笔触微妙,比维米尔塑造的对象更加不朽。

 

直到,一个女人和婉的嗓音响起,打破了坚实的设计[3],打破了表面的透明色层[4],忽然绊住了继续行进的步伐,定格了视域,对谁说一句:

 

“路西跑到哪儿去了?”

 

一霎那,鱼线收束得极快,鱼钩上空空如也。萨芬感受到了胸腔内漏掉一拍的心跳,猛地回神,发觉目光所及仍是一片含苞吐萼的初春景致,没有典雅的家具,没有无人出镜的室内剧,尚未完全退场的萧索之中唯有邦德正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唤他进屋,无奈地打趣说这水里的鱼认生,得多联络一下感情。听话地,萨芬站起来,顺手帮忙拿了一下鱼竿,跟在特工后面朝他们的小屋走去。喜怒不显见的脸庞隐匿了心绪。待推开门、撂下装备,邦德把外套挂上衣架后习惯性地为其换掉了衣服,随即赶忙去准备午饭,毕竟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萨芬伫立在原地,环顾简单装潢的房间,打量着裸露在外的松木纹,深知刚刚现身脑海内的一段境象不可能根源于他当下蛰居的地方,却很是熟悉,熟悉到他可以确定地图上的哪一对经纬度才是它的所属,而相应地,“熟悉”意味着“过去”,意味着此事发生在从前、此人路过了你的往昔。想到这儿,他屏住呼吸,恍惚间感到一股近在咫尺的体温越过了肩膀,耳朵再次听到——

 

“路西跑到哪儿去了?”

 

碗碟呈上餐桌,白色的蒸汽滚烫,孩子们竖起刀叉,兴奋地凑上前去瞧瞧今天要吃什么,有人开心,有人失望。萨芬诧异地看向他们,茫然无措,甚至觉察到木屋窄小的窗变得宽大了、雕镂上了花格,映照着水晶吊灯的暖阳模糊了万物的轮廓,终于发现布景已然搭建起来,空余的一把椅子仿佛是专门为他保留的。于是,他迈向了餐厅,犹豫地就坐,被包围在平淡的欢乐中,谨慎地旁观。

 

“其实,那天你中午回来晚了,”不消片刻,有个男孩歪过头来,注视着萨芬,无惧状若荆棘的伤疤,灰绿色的双眸和后者的别无二致,“他们没有等你。”

 

“什么?”路西弗疑惑不解地问。紧接着,瓷盘全都不见了,洁白的桌布焕然一新;其他人也失踪了,偌大的厅堂内只有他和男孩无言地相伴。许久,对方跳下椅子,“噔噔”地小跑过来,将掌心覆上萨芬放于大腿的右手,邀请他一起捉迷藏,不等正式的答复讲出口便溜走了,宛如从来没有存在过。稚嫩的倒数计时声自身后突兀地传来,萨芬迟疑地回头,撞见另一个较为年幼的男孩背向他地捂住脸,咬字慢吞吞地,念出数字“0”的时候迅速起跑,冲进客厅,一把揪住了姐姐的裙子,不巧被挣脱了,只得跟着她围绕茶几地转了好几圈,奔出居室后又踏上了楼梯,踩着她以及兄弟的脚印向上攀,结果因为趴在二楼栏杆上的哥哥[5]吹了个口哨而一不小心地摔了跤,令膝盖磕到了台阶,顿时被疼痛逼停了行动,呆呆地跪于仅差两、三步即可登上平台的位置,半晌后到底是抽噎了起来。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地砸向地板。

 

“路西?”

 

那个女人的声音,在主卧虚掩的门后。

 

“路西,是你吗?”

 

她走出来,体态充腴,穿一袭碎花长裙,本来是纳闷的,看到孩子委屈的模样立马慌张了,急匆匆地赶过来,将他拥入怀中。

 

“哦,我的路西,怎么了?”

 

鼻息轻柔,吻蜻蜓点水地啄在面颊,她的双手拭去了泪水,爱抚驱逐了悲伤,鬓边的碎发扫过脖颈。丰满的胸脯,略显粗壮的上臂,她的怀抱是安全的,有肥皂的芬芳和日晒的温存,成为了雏鸟逃避世界之残酷的巢,比任何永存或覆灭于历史长河的城堡都要坚固,比任何记载或流传至人类记忆的歌谣还要亲切。没人能够伤害到你,没有人。她是你的来处,是你的归宿,是你生死间的思念,是你命运中的乡愁。

 

“怎么了?”

 

可惜,幻戏不能成真。当邦德关切但踌躇的询问由朦胧的氛围中突显,萨芬愣愣地盯着眼下即将冷却的汤,松开了手。勺子碰到碗沿儿发出清脆的声响,先前无意搅起的水涡渐渐分散。闲云拂过天幕时带走了几许晴朗。

 

“你还好吗?”瞅着他噤口结舌的,邦德重复地问了一遍,搭在桌面上的左手微不可察地弯曲指节,下意识地想要向对方移动。分秒的流逝于蔓延的默然之中太过醒目了。等到近似世纪消亡后,萨芬抬头,直勾勾地同他对视,单单从喉咙里费力地挤出一个“詹姆斯”,剩下的话总难以启齿,吓得特工吞咽着口水,忐忑到心脏在耳膜内侧打鼓。

 

“詹姆斯,”耗尽了全部的意志,萨芬说,“假使什么东西曾是你向来抗拒的,可它却趁现今不请自来了,那么原因何在?” 

 

“啊?”明摆着,邦德完全没有料到萨芬的问题,更没有预备答案。他干巴巴地说:“可能是因为你松懈了、不紧张了、以为它不会再来了,反倒让它有机可乘。另外呢,也可能是… …”他停顿了一会儿,挑起半边眉毛,像是在思考。

 

“是什么?”萨芬追问。

 

“是你找上了它而非它找上了你呗。你怕它真的不会再来了。”腔调忽地转变为轻佻,邦德露出微笑,猜不透他是认真的还是在捉弄人。非常遗憾地,萨芬倾向于后者,所以他瞪了邦德一眼,别过脸去,不愿与男人继续交谈。苍凉的日光洒落于他瘦削的身躯,平添了一缕挥之不去的忧伤。见状,邦德忍俊不禁,鱼尾一样的皱纹里有隐晦的怅惘,嘴角上扬的弧度很快被抹平了。春天的到来不代表既往不咎,不代表他可以抛开噩梦里的火药和废墟佯装逍遥自在。可无论如何,他喜欢萨芬叫他“詹姆斯”,以致于没来由地觉得如此寻常的单词在萨芬舒缓的吐字间竟多了一种迷离的韵味,暧昧氤氲,又犹如石子坠入烂泥淤塞的沼泽,激起层层涟漪,突然将他从昏沉中拽了出来,迎来了新鲜的风。而进一步地,他开始欣赏萨芬的名字,咀嚼着每一个音节,想到路西弗恬静寡言的神态便不得不承认它确实是属于天使的,至少在诗的篇章里,它属于一位曾经的天使,堕落的天使。

 

伤痕累累的肌肤,易折易碎的蝴蝶骨,卫生间惨白的电灯光在背脊上勾勒出羽翼的投影。情不自禁地,邦德记起往常给萨芬洗浴时的画面,隔墙听着淅淅沥沥的水流声,失神地攥紧手中的毛巾。夜色漆黑,晚间新闻的播报送来了故国的书信,记者的摄像机捕捉到雨露的足迹。不久,房门打开了,他蓦地清醒过来,用干燥的织物裹住了尝试自己干点活儿的室友,揉了揉他的头,手掌摩挲过其上身的各处,抓住右臂擦拭的时候力道疏于控制,意外惹来了一阵颤抖。霎时间,两人面面相觑,萨芬咬住下唇,仓促收手,赶紧跑进卧室换衣服去了。待他若无其事地返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邦德拿着吹风机为他烘干发丝,故作随意地问道:“你的右胳膊是怎么了?它似乎恢复得不太好。”

 

“撞到了。”萨芬嘟囔着,于特工的指尖触碰到耳廓的刹那稍稍躲了一寸。

 

“什么时候?”邦德关掉了热风,撩拨开遮盖住眉宇的刘海,困惑地看向他。

 

“我… …打算逃离你的那天。”垂下眼帘,萨芬如实回答,莫名地没底气。

 

电视节目结束了,主持人向观众道出晚安,悠扬的乐曲大方从容地闲步于悄然无息的居室,反客为主。月亮在天涯外嗟叹。

 

十一点过后,该睡觉了,邦德枕着双手,仰面朝向天花板地躺在半边床榻上无法入眠。钟表的指针规律地前进,他手心里的伤疤隐隐作痛,胸口仿佛受到了谁的重击,压抑得喘不过气,比溺水还难受千万倍。另一侧,路西弗正翻阅着书籍,表情无恙。被故事填满的脑袋暂且止住了乱糟糟的念头,缠绕住文辞的思绪无暇纠结秋毫似的琐屑。无奈地,邦德问他可不可以读一下书上的内容,权当是助眠。萨芬照做了,复述纸页上的俄文,说:很久以前,有一位拥有货船的商人准备进城做生意,临出门时,他问女儿们想要什么礼物,两位年长的姑娘一个要华美的衣裳、一个要璀璨的珠宝,只有小女儿贝尔什么都不想要,为了不让姐姐们难为情才委婉地乞求一朵蔷薇,一朵活生生的、绽放的蔷薇… …

 

“等等,你看的是童话?”邦德打断了他,惊讶道。

 

“书是你带回来的,”萨芬撇了撇嘴,“我有的选吗?”

 

“抱歉,我的错,我大意了… …你继续吧。”

 

商人幸苦地来到了城市,以为凭借着船上的货物可以大赚一笔。不幸的是,由于突发的灾难,货物全被毁掉了,他颗粒无收,被迫返家。在路上,大雪纷飞,他苦苦思索如何把这个消息带给孩子们,以致于迷路,闯入了一座废弃的宫殿,受其不可见的主人款待。第二天,吃过了早饭,他欲要骑马离开。恰逢此时,他看到蔷薇园中盛放的花朵,想起了贝尔的请求,于是摘下了一枝蔷薇,继而惹怒了宫殿的主人——一头野兽。

 

“野兽要商人以死谢罪,因为他仅知索取、不懂感恩。商人祈求野兽饶他一命。好不容易地,野兽说,如果他的一个女儿肯来为他受死,那它将留条活路给他。”

 

“回到家,商人将货船失事和遇见野兽的经历告诉了孩子们,他的两个大女儿坚称是贝尔愚蠢的愿望给他们招来了霉运,所以她应该承担全部的责任。”

 

“最终,贝尔决定只身前往野兽的宫殿… …”

 

“詹姆斯,你还醒着吗?”

 

听闻浅浅的鼾声,萨芬望向邦德,发现男人早已熟睡。饱经沧桑的脸庞于此时流露出了难得的安详,没人知晓他在闭上眼睛的前一秒竟被萦绕上路西弗周身的黯淡灯光迷住了,于温文平和的朗诵中彻底放松,又一次地感喟起天使降临。

 

自顾自地,萨芬往下浏览,修剪整齐的指甲在排成行的西里尔字母下随性划刻。故事讲到野兽问贝尔会不会嫁给它,贝尔彷徨了,反问野兽为什么要向她抛出这样的选择题。“自大蒙蔽了我们的双眼,令我们冒犯神明。我变成了野兽,唯有‘爱’可以使我解脱,”萨芬默读,“此乃针对一个家族的诅咒。”语毕,他合上了书。

 

乌墨吞噬了窗外的荒原,未知潜伏于万籁俱寂。世界的无常之力是恐惧的来源,是最原始的毁灭,连微弱的鸟鸣都不放过。千万亿的灵魂埋葬在夜阑的深渊。

 

“路西,很晚了,睡吧。”

 

谁在他的耳畔低语。

 

“睡吧,睡吧,我的路西。”

 

谁的哼吟,谁的轻拍,谁的臂膀圈住了他单薄的躯体,带来了坚强的安慰和陪伴。

 

“别怕,我的路西。早晨即将到来,没人可以伤害你。睡吧,睡吧。”[6]

 

残存的橘黄色的光熄灭了。细软的黑发散开,萨芬蜷缩在被子之下,抱住了自己。无边无际的幽暗中流动着邦德的呼吸、邦德的脉搏。他的温度是触手可及的实在。直到——

 

“嘿,路西。”

 

“快醒醒,你瞧,太阳升上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年轻男孩的嗓音顿然响起,萨芬捕捉到了动静,从鼻腔里挤出一丝闷哼,睁开双眼后微不可见地勾起嘴角,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抬起小孩儿的下巴,慵懒地说:“你叫我‘路西’,合适吗?”闻言,男孩笑了笑,不作答,紧接着跑出了居室。

 

晨光充盈于狭小的房间,旁侧的被褥上空荡荡。像猫一样地伸展肢体,萨芬爬过邦德躺卧的地方,将脸颊贴上温暖散去的床单,瞅了瞅闹钟,末了走下床去,披上蓝袍,简单洗漱,来到外面的厅堂,左顾右盼地寻找特工,找不到就坐于餐椅,从盛有两片煎蛋的盘子下抽出一张便条。油墨近乎干涸的圆珠笔断断续续地写出:“如果你看到了这个,说明你起晚了。我出门采购去了,你照顾好自己。詹姆斯。附注:我跑不了。”

 

要跑早就跑了,何须等到现在,反正每次外出的都只是你,机会大把。萨芬在心底如是嘲讽道,嫌弃地将便条搓成团,咬了一口煎蛋。金黄色的蛋清外壳酥脆、内里滑嫩,味道不赖。吃完了早饭,他无聊地打开电视机,不喜欢重播的足球赛也不喜欢烂俗的家庭剧,想来还是读书好一些,所以翻开了昨晚的童话,陷进了沙发。

 

“贝尔拥有任何她想要的东西。每天晚上,野兽都求她嫁给它,但是贝尔一直都没有答应。一天夜里,贝尔梦见父亲生病了。她向野兽请求返乡探望父亲,野兽起初是拒绝的,后来实在心软了,准给她一周。它对贝尔说:‘我知道我长相丑恶,可倘若我放你离开而你却再也不肯回来了的话,我会在悲痛中死去。’第二天清晨,贝尔回家了。”

 

童话的逻辑有迹可循。从此处开始,结局已定,萨芬漫不经意地略过大段文字,视线落在对贝尔毅然奔向密林、奔向宫殿的描述上,毫无感触。黛色的山峦于地平线上肃立,荧屏里的男女为爱恨纠葛涕泗滂沱,他数着时间逝去的节奏,被滋长的寂寞笼罩,无端看向入户的大门,断定它是紧锁的,必然是紧锁的,纵使他未尝注意过钥匙在锁芯里转动的方向,未尝抓到过邦德那般行事的证据,但他无比笃信自己的判断,因为这是合理的,是对待一个罄竹难书的罪人最正确的方式,难道不是吗?

 

怀着这样的念头,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地迈向房门,指尖抚过金属的把手,像是在拨动琴弦,然后握住它,用力向下压,等候意料之中的障碍阻止他迎上外界的空气——

 

然而,一条门缝裂开了,他愣住了。

 

门没锁。

 

无人可知它是从何时起即再也未锁,或者,它自始至终就没有被锁上过。

 

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该怎么做?

 

慌乱地,萨芬把手举到唇边,下意识地想要啃破皮肉,但恍惚之间,他犹豫了,依稀听到天真的孩童正纳闷地问:“贝尔为什么一定要留下呢?”

 

“哦,这很简单,”熟悉的声音,来自那个熟悉的女人,“有人留下是因为他别无选择,有人留下却是因为他选择如此。”

 

“我不懂… …”

 

“没事,我的路西,”女人回答,“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终有一日。

 

不知所措地转过身,萨芬惊愕乃至悸动地望向本应摆放着简易且廉价的家居陈设的客厅,在希什金的油画旁、在重又生长出茛苕叶的墙壁前、在绽放着绯红的蔷薇下遇见了怀抱婴儿的她,遇见她正在哼唱:“宝贝,睡吧。勿惧强风,勿惧鸟禽,勿惧海潮,我将陪着你,抱着你。睡吧,睡吧。”[6]

 

“你想好要给他取个什么名字了吗,亲爱的?”一曲终了,某个并不在场的男人说。

 

“我打算叫他‘路西弗’。一个天使的名字,不是吗?”勾起手指逗弄臂弯里的孩子,她的笑容幸福、灿烂。

 

“是的,他是我们的天使。”

 

语毕,一只宽厚的手掌覆上了女人的后颈,抚摸,留恋,表达着珍爱,表达着怜惜,写一首无字的情诗。刚硬如磐石的苦难都融化于它皮肤的纹路。

 

记忆的展开发生在一瞬间。海浪,粼粼的波光,腥咸的风吹过山坡上的白桦树,长长的鱼线一直延伸到远离海岸的水中央。鱼漂的沉浮带来了昔日的印象。

 

“其实,那天你中午回来晚了。”

 

大手包住抓握鱼竿的小手,教导它保持水平,不要在收线时将鱼放跑。当头的太阳灼烧了自然万物的相貌,余下闪耀刺目的白炽,像梦一般地膨胀。

 

“他们没有等你。”

 

连片的青草,绚丽花枝的馨香,诺大的世界中只有谁和成长至十岁的路西弗误了约定好的时刻却因为收获而欢喜雀跃,终于启程回家,向着花园内的洋楼走去。尚且单纯无邪的心灵浑然不知未来的命数,仅是牵着那只手,消失在了幻境的深处,消失在了童年的书写戛然截止的句点上。

 

“路西跑到哪儿去了?”

 

“路西?”


”路西弗?“

 

夜晚临门,萨芬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躺在了沙发上。聒噪的电视机被关掉了,黄昏是镶嵌在云朵上的金边儿,湖水摇荡出多情的红晕。

 

一只满是枪茧的手描摹过他的眉尾。

 

抬起头后,他撞上了邦德湛蓝的眼眸。




END




插个片尾曲?

🎵 Whirr - Reverse

下集预告:《林中路/Path through the Forest》




注释:

[1]来自高尔基的《童年》。

[2]希什金(Ivan Shishkin),俄罗斯风景画家,巡回画派的创始人之一。我原以为他或者利维坦(同一时期的俄国风景画家)会有一幅现成的作品是我想要的构图,结果并没有,是我自己幻想过头了,所以… …大家勉强get个感觉吧:

Herd in the Forest , 1864.


[3]“设计”这个概念在历史中的衍生涵义实在是太丰富。此处仅指它自巴尔迪努奇时便拥有的一种意思,即“构图”。

[4]透明色层是涂在另一层色彩或底层上的一层透明颜料,用以达到预期的闪光色调、深度、光亮度,十五世纪始用于绘画。十九世纪时,直接画法盛行,由此抛弃了透明色层,有时以凡立水促使画面统一、色调和谐。但两者不同的是,透明色层是绘画结构的一部分,而凡立水画层是想掩盖画中的不足,是为色彩不够和谐的作品提供一种伪和谐。

[5]我也不知道萨芬有哥哥还是有弟弟,还是两个皆有(拉米倒是有个弟弟,如果我没记错),把这里写成“哥哥”只是单纯地因为… …我前面用了“兄弟”的“弟”,后面没隔几个字儿,我是实在不能忍受它再出现一遍(精神病院院長果然是最大的精神病… …

[6]出自伯格曼于1957年导演的电影《野草莓》。巧合的是,我一开始打算写邦德钓鱼的剧情,构思时想起《野草莓》同样是个有关记忆且出现过钓鱼镜头的电影,所以我借鉴了一下他的剧情安排(而非具体的镜头),即:一,主角因为钓鱼而在家庭午宴上迟到;二,主角在片尾看到了钓鱼的父亲(话说,大家看出来我最后引出的是… …萨芬的父亲吧,心虚.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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