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证法可以碎大石吗?

【00Safin】Waiting for the Snow(冬)

🚫WARNINGS🚫

如题所示,是詹姆斯·邦德与路西弗·萨芬,斜线有意义。

这是新系列“铝罐头里的野蔷薇”,也即“五季”的第一部,别问我怎么起了这么个蠢蠢的名字,我只是想说蔷薇本身是不可盆栽的,它之所以能够被放进罐头里是因为... ...嘘!不要声张!

Ps. 多说一句,作为开头的这篇文其实是我在写白蓝红三部曲的《白色月光》时就有一点点构思的,因为每次重开西伯利亚宇宙的故事线,我都在问自己:我是不是能对他们的关系以及可能性给出更多的见解,即便对现实生活的描述注定了剧情的写作会更像洗碗水而不会有天马行空的奇想?答案无从得知呜呜呜呜呜。(当然,之前我说的那首歌变成题目了🤪

Pss. 估计和《白色月光》一样,这文还得有拼音补丁,祝我好运... ...





Waiting for the Snow

等雪落





“… …不久前,我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突然之间,我发现我很孤独,可是任何事都没有改变过。——有人在你的生命中消失了。”[1]

 

 



在火车上的时候,詹姆斯·邦德给路西弗·萨芬讲了一个笑话,一个被挤在报纸角落里的笑话。据说,大名鼎鼎的作家马克·吐温曾经有过一位孪生的兄弟,两个人的模样相似到了连母亲都分辨不出的地步;某一天,其中的一个孩子不慎跌入浴缸淹死了,大家说不清他究竟是谁,权当活下来的是小马克;几十年后,人到中年的马克·吐温同朋友聊起了这件旧事,谈到伤心处却只是调侃道:“他们不明白现在的我其实并不是‘我’,因为返回到童年,真正的‘我’早就溺水而亡了。”黑色的荒诞勾起了邦德掩藏在口罩下的嘴角,不显见地展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听完他的陈述,萨芬表现得极为平静,无机质般的眼眸望向窗外。列车驶过无边的原野,废弃的房屋于沼泽封冻的水面中倒映着残破不堪的遗骸。没过一会儿,他欲要起身,不巧被邦德一把拽住了左边胳膊,瞬间动弹不得。瘦削的肢体敌不过特工强势的施力。邦德问他打算去哪里、干什么,他说自己想去上厕所,紧接着戏谑地挑眉,冷冰冰地反问说难不成军情六处的传奇还想帮伤员脱下裤子吗。闻言,詹姆斯叹了口气,没有直接用是谁为其更换过衣服的事实驳倒他,也不愿挖苦他什么“在海参崴的医院和我们途径的旅店里,你的身体对我已然坦诚了”,仅淡淡地答了一句:“如果你真的需要,我是不会拒绝的。”

 

顺着铁路从远东海岸延伸至内陆的记忆里浮现出男人如随行的仆人般任劳任怨的画面,完全不掺杂怒火的回复致使故意惹起祸端的人恰恰变成了狼狈吃瘪的那个。

 

有些羞愤地,待邦德松开了桎梏,萨芬立马站了起来,自顾自地走向车厢尽头,靴子踢踏地板的响声惊扰到了靠近过道且即将入眠的乘客。生怕他图谋不轨,邦德跟了上去,被拉开的门板差点儿砸到脸后无奈地站定,目送他进入卫生间、带上了门,能做的无非是靠上墙壁、寸步不离地守在外面,好好当个称职的护卫。在他的旁边,两个年轻人正偷偷地从兜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一个仰着脖子搜索烟雾报警器,另一个左顾右盼地寻找乘务员,双方于紧张之下偶尔发生的交谈总要强调过去的火车允许抽烟,意思是,近来严苛的规定简直叫人憋不住瘾。烟盒外的一层塑料包装纸费了好半天的劲儿也没能撕开。邦德观察着他们的动作,准备逮住合适的机会劝导他们,不料,萨芬趁他刚刚酝酿完台词却又觉得话说不说出口都无所谓的一刻推门出来了,突然的登场令青年把视线一齐投向后者,目瞪口呆地盯着暴露在围巾外的半张面容,大概是让肆意生长的伤疤给吓到了。错愕持续得过长便会扭曲为赤裸裸的嫌恶。

 

无可讳言,萨芬习惯了以他们的神情为代表的一类反应,甚至不需要猜即可知剩下的凡夫俗子们不外乎会对他的形象感到恐惧,而同样的状况若是放于过去,他不介意运用一些特殊的手段来将轻蔑化作敬畏,教一下这两位不懂得礼貌的小伙子如何保持谦逊,尽管彼时因为强权在握,他很少挂齿类似的琐屑。可现今不比从前了,拜邦德所赐,他无以震慑四方,除了不痛不痒地拿冷漠的眼神逼迫他们打个哆嗦外别无办法。原本就无聊透顶的破事变得更加枯燥了。当然,邦德的在场多少还是使得局面有了几分和往常不同的趣味。揽过萨芬的肩膀,詹姆斯皱了皱眉,冲着年轻人不耐烦地低喊了一声“看什么看”,吓得他们赶忙逃跑。仍旧没有拆封的烟盒落在了地上。萨芬稍稍抬起头,仔细观察着他,观察岁月雕刻的皱纹,观察一路的颠簸滋生出的困乏,又歪头瞅向他宽厚的手掌,仿佛能够闻到逗留在指缝间的枪药,无动于衷,尚未预见生活的杂务迟早会洗净它,抹除它暂且保存的攻击性,让它劳顿、让它庸碌,直到一把划破了深宵寂静的尖刀刺向了其主人的肉体时,它抓住刀身,鲜血涌出伤口,勉强挡住了要害一击却再不能雷厉风行地予以暗杀者同等的损伤,溃败得不可收拾。

 

“别了,路西弗。”

 

车轮滚压钢轨的声音已经远去,月台上的报站广播无法深入西伯利亚腹地的荒芜。翻过一页页的日历,漫长的冬季霸占了太多的数字,隐居是暖炉里烧不尽的现实。当清醒后不可回顾的噩梦与跨坐在他腰际企图行刺的萨芬融合,邦德十分自然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根本没想过要进一步地反抗,理所应当地认为仇恨是潜伏在他们讽刺的、走投无路的共处之下随时将会引爆的炸弹,比英国海军投掷向海岛基地的那种威力更甚。他说:“今天不行,我累了。你换一天吧。”健壮的肌肉松弛懈怠,疲惫的嗓音沙哑不堪。

 

“哪一天可以?”萨芬追问着,脸庞受夜色的遮盖而看不出表情,慢条斯理的语气和讨论晚饭吃什么时所用的一样。

 

“随便,但不是今天。”垂下胳膊,邦德抛弃了亲自决定死期的权利,全凭萨芬开心——倘若对方拥有此类心情的话。顺从地,路西弗确实放下了刀,撇了撇嘴,花了一秒钟来遗憾石膏和残疾对右臂的约束导致他不能畅快地夺人性命,然后伸手打开了邦德一侧的床头灯,从男人的身上爬了下来,盘坐在床榻上说“你不去处理伤口吗”,一直凝望着特工步伐沉重地消失于卧室外的漆黑,意兴阑珊,竟也觉得选择一个合适的日子行凶是件难事,它漂浮、透明,轻飘飘得把握不住。

 

明天?不行。路过逼仄的卫生间,萨芬瞧见邦德正为清理床单上的血迹犯愁,脚边的一篮子脏衣服里有他待洗的日式蓝袍,踌躇了片晌终于转头离开,计划搁置。后天?不行。窝在沙发上阅读,萨芬被忙于扫除的邦德吩咐着收了一下腿,任由目光卷进拖布画出的水痕,继而攀上邦德僵硬的背脊,跟着他活动筋骨的节奏游移,心想这大抵又是辛苦的一天,不便行动。大后天?依然不行。倚靠上厨房的门框,萨芬盯住邦德操持菜刀的右手,对着沾在纱布上的菜叶和鱼鳞发呆,等到与察觉了身后异样并停下工作的詹姆斯两两相视之时,偏偏感到脑海凝固如一滩死水,淹没了预先张扬的阴谋,淹没了做出行动的必要,令杀人者和临刑的囚徒在后者生或死的无足轻重上达成了可笑的共识。架好的断头台在空旷的广场上风蚀。

 

不过,萨芬不算是宽赦了邦德。他和詹姆斯的交流不频繁,一旦开口,涌到嘴边的话屡屡充斥着奚落,绝少表达友善。最坏的情境是,他会拿往事中伤邦德,刻薄地,冷酷地,以言辞凌迟坐于餐桌对面的同居人,不改当初残忍嗜血的性子。大多数的时间,邦德表现得克制,充其量扔下勺子,警告他不要再说了。蓝色的眼睛里闪过稍纵即逝的恼怒,很快恢复深沉。他唯一一次发火是因为萨芬提起了禁忌的名字。迥异于单纯地强调某个片段,它的显现裹挟了所有的历史,展开了整体,宛如海底地震,霎那掀起万丈高的海啸。然而,发火归发火,邦德无法像掐死布鲁福德一样地掐住萨芬的脖颈,确切地说,他一是下不了狠心,二是叫萨芬忽然捂住嘴巴干呕的动作惊到了,慌忙搀扶着他去了卫生间,在他双膝跪地时一手圈住他的腰、一手轻拍其后背地帮他顺气。方才吞咽进胃袋的食物全部被吐了出来。冒尖儿的愤懑熄灭于担忧。

 

是爆炸撕裂的水泥碎片嵌进了神经吗?是毒药花园内熊熊燃烧的烈火熔断了情绪吗?盐酸液淌过舌面的滋味不好受,路西弗浑身抖个不停,咽道发涩,冷汗流下额角,后槽牙在断断续续的喘息中几乎要被碾碎了。不似电影里有关创伤应激或者你想如何称呼的一类后遗症的描绘,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遭遇情感决堤下的煎熬,没有窒息于泛滥的悲恸,反倒头脑清楚得堪比旁观者,审视着不可控的生理痛苦。感知与精神之间的联络是切断的。特定的单词就像输入计算机的指令,机械地运作出一连串的结果,不关内在的心理,不关意识的宏旨。大写的“我”(the capital letter “ I ”)卷入耳鸣的漩涡,泯没于躯体各系统、各器官直接且嘈杂的反馈。

 

他不喜欢这些。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挑衅过邦德。记忆化作淤积的烂泥。

 

但是,毋庸置疑地,无论怎样避免意外的重复上演,那种诡异的分离感成为了幽灵,常伴左右,轮廓的明了或许只需一点微不足道的撩拨。而当书页一不小心地划破了手指上的肌肤,萨芬愣愣地看着缓慢渗出血珠的裂口,忘记了疼痛和情感按照道理来讲应该有何关系,莫名生出一丝困惑,想起了那把野心破灭又没被收走的凶器还躺在枕头下面呢。

 

冰凉的刀锋没有割开邦德的喉咙却斩向了枯萎衰败的荆棘丛。

 

第一次,趁着男人午休小憩的工夫,路西弗躲进卫生间,锁上了门,斟酌一番后确认大腿是绝佳的落刀选择,毕竟在右上肢受层层包扎的现状下,它的位置和紧实的皮肉最适宜下手。由此,半褪下裤子,萨芬深吸一口气,将刀面贴上左腿内侧,以默数的倒计时来自我胁迫,末了转动手腕,把刀刃立起,狠狠地一划,牙齿于滚烫的红色泻出缝隙的瞬间咬住下唇,shen yin 在封闭的口腔内纤弱成了模糊的呜咽。挤出眼眶的一滴泪水没有给心绪留下空间。第二次,帮他洗浴的邦德意料之中地发现了伤口,当下尚未有所表示,天明后开始到处翻找隐匿起来的刀具,找不到就扯过他的衣领低吼着质问它究竟在哪,一定要他交出来,直至余光瞥见他下装的布料上有濡湿的深色痕迹才后知后觉到事已既成,所以颓丧地放开了他,抬手扶额,无言以对。映出其身形的灰绿色虹膜干净得过分,干净得不真切,干净得丧失了生气。第三次,一场畸形的捉迷藏正在进行,游戏中的二人被门板阻隔在房间内外。萨芬沉沦于恣虐,无力地滑坐到地上,越划越长、越划越密的创痕亲吻着瓷砖,澄净的镜子里只有一片白墙;邦德焦急地敲门,乞求路西弗不要折磨自己,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耗尽了耐性,最终撞开了门,差点儿摔倒,踉踉跄跄地走到萨芬跟前后蹲了下来,手掌搭上萨芬弯曲的膝盖,视线不忍触碰袒露的双腿间骇人可怖的景象,犹豫了许久,艰难开口道:“你下一步要干什么,寻死吗?”——

 

死?

 

刀被收走了,刀伤被药物和绷带盖住了,萨芬伫立于客厅,听着浓汤在锅里“咕噜咕噜”冒泡的歌唱,从窗户远眺重山,瞭望雾凇和云霄摹写在湖面上的线条,发觉这个词、这个概念是空的,犹如一只玻璃杯,盛再多的东西也改变不了它乏善可陈的本质,更不可能成为一个人付诸行动的意图(purpose)。或许是缘起于此,他和邦德都还活着,没人真的殒命于对方以及自我的残害,甚至于,在哪个天气不错的日子里,他听话地同邦德一起外出,乘乡野巴士进了县城,准备让医生拆掉石膏。

 

消毒水的味道充溢于老旧建筑物的每一间屋子,暖阳奏起浮尘舞蹈的乐章。一切进展顺利,经历了长久监禁的右胳膊获得了解放,虽然仍旧不可肆意地活动,但至少能和外界打个招呼了。医生注意到了邦德草率处置的伤口,非要拽着他严肃治疗,忠告完全不顾感染风险而整天劳碌如常的特工不要逞能。无奈地,邦德妥协了,待萨芬为他让出诊断床旁侧的座位后摊开掌心,任凭酒精渗入碎肉。期间,有位护士小姐踩着高跟鞋来找医生解决些文件上的问题,拿走了几笔签字,离开时未将办公室的门关严实。一阵吹来的风令门缝敞开至畅通无阻。萨芬原本无聊地站在一边,低头对着影子发呆,短翘的睫毛被灿烂的日光染成透明,额前散下的碎发抚摸过眉宇。门页“吱呀”的声音在呼唤谁的注意力,所以他看向身后,打量着屋外幽长的走廊,目不转睛,迟钝地意识到:

 

那扇门,无人把守,就这么开放着,大大咧咧地开放着。

 

邀请、劝诱、抑或强制,它在审视着他,等待他,牵引他陷入思索。脑海中的潮水似在引力作用下渐渐袭来,起伏的波涛翻腾出绵绵不绝的回响。滩涂被浪花吞噬——

 

路西弗,你在想什么?

 

慵懒的周遭环境拉长了时间踱步的距离,热水流过暖气管的动静幻化成了一种暗语。漫漫的和煦,丰盈的安定,现实是一种欺骗,是脆弱易碎的谎言,用以蔽护十面埋伏的妄念。山雨欲来风满楼。

 

路西弗,你在想什么?

 

崩裂,坍塌,万花筒的扭旋践踏了现象的虚假稳固。理性的推演正在铺开,关于往昔的图影交错成了凌乱的蒙太奇,张牙舞爪得像是波乔尼的油画[2],掀起由千万根银针编织成的狂嗥。并置的运动绞入了计算的引擎。

 

“路西弗。”

 

幽灵党,父亲的花园,西北太平洋的岛屿。

 

“你,在想什么。”

 

希腊神祗,心碎的咒语,复建又倾圮的家庭关系。

 

“你,想到了什么。”

 

在根据数学原则搭建起的透视模型中,杂多存在投射出认识的无数条逻辑线,指向遥远的轴点,标示出唯一实在的结论… …

 

逃!

 

逃离!

 

逃离詹姆斯·邦德,逃离湖边小屋,逃离西伯利亚的平原,逃离得越远越好!

 

因为这是合理的,这是正确的,这是自然而然的。这是连愚人都不会做错的判断题!

 

你,难道不应该这么做吗!

 

你,必须这么做!

 

你,路西弗·萨芬,为什么要陪一个英雄、一个圣徒、一个亲手摧毁了你的一切的罪人表演烂俗的道德说教剧!

 

于是,萨芬跑出了诊室,跑下了楼梯,跑向了医院的大门,朝着不确定的前方飞奔。街边橱窗里的风铃,公园一角内生锈荒废的秋千,文化宫外墙上的马赛克壁画受雨雪侵蚀后留下斑驳的泪痕,他在冷清的马路上疾走,跌倒后继续行进。急促的脉搏是告诫其不要回头的号令,沥青凹陷处的水坑没来得及捕捉他虚焦的身影。不知逃了多久,他来到了城中心的环岛,面对着额外的三个出口,东张西望,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去。灰白色的天幕仿佛在陨落,一寸、一寸地下压;看不见的屏障架起了牢笼,围堵了任何可能的选择。导弹擦过空气的轰鸣卷土重来,压迫着鼓膜和胸腔,绽开了腿伤刚刚结好的疮痂,带来了从头到脚的剧烈疼痛。无措地,他跪在地上,抱紧自己,难受反胃,坠入了失控的眩晕。

 

他要去哪里?他能去哪里?高科技的纳米病毒,片甲不留的禁卫军,堆积成山的理由埋葬了他,夺走了他的方向,强逼他画地为狱,只能在限定的区域里打转。然而,更重要的是,情感与知觉的分裂依旧过于清晰,他觉察不到心底真切的涟漪,唯独承受着思维和身体的运转,内里是一片贫瘠,原因不明——

 

不。

 

或许,他知道原因。

 

有人似乎告诉过他。但那会是谁?

 

无限个闪回片段涌向眼前,混乱得宛若繁花盛开。恍惚之际,他隐约遇见了邦德,记起了男人在火车上讲述的冷笑话,莫名其妙地想要接近他,竭尽全力去补全他说过的话,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地确信此即是答案。浴缸,孪生兄弟,马克·吐温,拼图逐渐完整,他不安地咬住手指,舌尖尝到铁锈的味道,随后失神地呢喃:

 

“他们不明白现在的我其实并不是‘我’。”

 

“因、因为。”

 

“真正的‘我’… …”

 

“真正的‘我’已经… …”

 

“已经死了… …”

 

是的。

 

他死了,早就死了。留在这儿的不过是一具躯壳,一具空荡荡的躯壳。

 

生存或自求了结,杀人或挣脱羁绊,他无法定夺,无法切实地迈出步伐,因为行动是有意志、有决心的人的行动,不是行尸走肉的,不是他的。

 

鼻腔一阵泛酸,萨芬盯着手上新破开的伤口,嘴角颤动。

 

油漆褪色剥落的楼房沉默地矗立,光秃秃的行道树垂下枯槁的枝杈,他僵化成一尊雕像,单薄的肩膀负担真相的重压,直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嗓音,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仓促地奔向哪个掩体,撞开大门,在惯性的推动下扑倒于向上的阶梯,磕到了没有痊愈的右臂,一下子疼得倒吸凉气。紧接着,詹姆斯·邦德出现在了门外,出现在了镶嵌有彩色玻璃的菱形花格上,从蓝色走到红色,从黄色走向绿色,消失进边缘又重新闯入画框,毫无头绪地寻找着谁的踪迹,最后停在了无色的一栏里,惘然若失。曾经太阳一般明亮到刺目的金色短发如今变得黯淡无光。

 

怎么,他在懊恼犯人的出逃吗?他在恐惧可能会降临的报复吗?还是说,他害怕病毒的携带者会伤及他不敢怀念的人,粉碎她们难得的平静生活。微不可闻地冷哼,萨芬走到门前,端详起邦德沮丧的模样,复归冷峭。他以为特工搜求无果后便会认命离开,孤单地面对世界的残酷,说不定会寻短见——他很乐意见到这个。可是,出乎预料地,邦德突然注意到了挡住他的门,踌躇了片刻,慢慢地靠近,一边牵着他谨慎地后退,一边将额头抵上了门玻璃,低语道:“路西弗,也许你就在门后,也许你已经走远了。对你而言,我根本不重要,但我只是想说… …”

 

“跟我回去,好不好?”

 

“没有你,我…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儿、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

 

“所以,求你了,别离开我。”

 

闻言,萨芬愣住了,许久未能有所反应。邦德一直在等,等一个回答。等到了不能再等之时,他抹了把脸,彻底无望了,欲要转身走向车站。恰逢此时,萨芬没来由地心急,赶忙推开门,随即却后悔了,不明白自己的脑袋控制四肢做了些什么事,唯有被大吃一惊后猛然激动的邦德拥入怀中,于强壮的臂膀间近乎喘不上气,然后跟着男人迫不及待地返家,由于对方一路上钳制住右臂的力道大到生疼而倍感委屈,想要劝他“慢点儿”、“轻点儿”但张不开嘴,终于脚下一滑,在穿过湖面的时候又一次地摔跤,连带着把邦德拽倒了。

 

冰层纹丝不动,寒气侵入骨髓。之前作祟的记忆风暴余韵尚存,不甘示弱,凭借着奄奄气息生拉硬扯地带出了印象中与当下别无二致的严冬水域,带出了恶缘书写的第一章节,致使仰面望向天空的路西弗首先拒绝了起身站立的邦德好心施予的搀扶,反倒抓住了他的手腕,突兀地问他:“如果我掉下去了,你会救我吗?”

 

“会。”邦德有些不解,但毅然地说道。

 

可是,如果你救不了我呢?没有同他直视,萨芬默默地心想。遭受二恶英灼烧的苍白肌肤泛着受冻下的不健康的红。

 

如果你注定救不了我,那你还愿意尝试吗?救一个已死之人,救一个空洞无物的皮囊,你愿意吗?

 

夜色愈发浓郁,漫天飘舞的洁白绒絮轻轻下坠。一滴晶莹的水珠顺着萨芬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融化的冰晶还是苦涩的眼泪,霎那由北风抹去,荡然无存。

 

他对邦德说:“詹姆斯,你看,下雪了。”




END




加个片尾曲?

🎵 Whirr - Flashback

下集预告:《堕天使/My Angel Lonely》



[1] 来自基耶斯洛夫斯基于1991年导演的电影《两生花》。而且,本文的直接灵感以及文中靠近末尾的一个镜头也是源自于这部电影,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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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波乔尼(Umberto Boccioni),未来主义艺术家,雕塑比绘画出名。此处借鉴的作品主要是这个系列:

States of Mind I : The Farewells ,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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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tes of Mind II : Those Who Go ,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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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tes of Mind III : Those Who Stay ,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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